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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牯的冬至

 

没等后院的公鸡多叫两声,黑牯就起床开始做饭了。这个点儿,应该是在四点半到五点钟之间,黑牯并没有拿出他的老人手机来确认一下,年轻时他每天就是这个时候起床杀猪的,多年养成的起床时间,他知道是不会轻易出错的。

先淘米,用电饭煲煮饭,然后洗菜,切菜,生火,炒菜。别人做顿饭,怎么也得花上大半个小时吧?可黑牯顶多二十分钟,等电饭煲刚一跳闸,早饭基本上就上桌了。在乡下炒了这么多年酒席,黑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,在家做顿早饭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。

但黑牯在做早饭时还是留了心,他尽量轻手轻脚,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的亮儿。

饭菜一熟,黑牯匆匆扒了两口,就把它们又热在了灶上。这顿早饭主要是给亮儿准备的。两个菜,一个姜丝炒瘦肉,一个蛋花汤,简是简单了点,但好在有营养,亮儿也爱吃。黑牯只要想到亮儿经常说的那句“爷爷做的,我爱吃”,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高兴。

亮儿今年八岁不到,是个懂事的孩子。黑牯如果第二天清早要出去杀猪,只要头天晚上跟他讲好,把床头的“熊猫”闹钟调到六点半,亮儿一到时候就能准时起来,自己穿衣、洗漱,吃黑牯为他热在灶上的饭菜。吃完早饭,亮儿会背起书包,一路小跑着去同村的康子家,和康子一块儿坐他爸爸的摩托车去上学。黑牯他们村子离镇上的中心小学有段路程,黑牯自己不会骑摩托车,即使在不用杀猪的日子里,亮儿上下学也基本上是康子爸爸顺带接送的。黑牯也不白麻烦人家,他每个月都支付了康子爸爸八十块的油钱,有时出去杀猪,带了副小肠或是半边猪脸肉回来,他也会给康子家送去。黑牯觉得,他这辈子,从来不欠外人人情,也不能让他的孙子生活在别人的施舍之中。

今天是冬至日,清晨的月亮是惨淡无光的,但东方升起了启明星。黑牯背上刀篓,锁好门,朝约好了要去杀猪的人家走去。今天约他去杀猪的,是同村的养猪大户德贵。

从冬至开始杀年猪,是这一带的风俗。往常,这里的多数人家一年都只养一茬猪,等猪长到快两百斤了,就卖给杀猪的杀猪匠,然后让杀猪匠育一段时间肥,这猪才会被宰杀,变成街市上那一块块任人挑选的猪肉。但一茬猪中个头最大、膘情最好的那头,往往是杀猪匠愿意出再高的价钱也买不到的,因为一般人家都要把它留下来,好生养着,作为一年的年猪。到了冬至,这年猪不仅养膘肥体壮,肉厚皮薄了,最妙的是皮毛间还透着一种生动的粉红色,尤其显得肉质好。

黑牯脚力好,从前杀猪卖肉时,他也是大清早就起来,在家把猪杀了,然后推着三轮车去街上叫卖的。清晨的田地里,被机器收割后的稻茬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。黑牯身材瘦小,衣装单薄,口里虽然哈着白气,但走起路来却不觉得冷,反而越走越暖。他捡起石块,朝路旁的水塘里扔去,石块“嘣噔”一声就落入了池底,看来这天气只是打了霜,还没冷到让水塘结冰的程度。黑牯记得,自己小时候的冬天,气候可比现在冷得多,只要是晴朗的日子,池塘里总会结一层厚厚的冰,他小时候就喜欢往结冰的水塘里扔石块,看冰面被砸出一个洞后,撞开一块块细碎的冰凌。

黑牯还没进屋,德贵堂客就已经在灶上将热水烧开了。进门一包黄色芙蓉王,一袋槟榔,这是少不了的礼数,也是主家为了图个吉利,好让他在杀年猪时注意分寸,不要冲撞了天地神明。黑牯进屋后也不多寒暄,从刀篓里拿出拖钩,径直走进了猪圈。

德贵家今天要杀的年猪,一共有三头。黑牯一眼就看出来了,这三头猪毛粗,皮厚,架子小,肯定是一群猪中被挑剩下的“落脚”猪。这种猪出肉少,肉质差,贩子不要,即便再养上半年,也是净吃饲料不长肉,最划算的办法,就是自家宰了卖肉。

黑牯轻哼了一声,问德贵,长凳摆哪里?德贵不做声,德贵堂客说,我看就图个省事,摆在灶屋背头吧!

长凳是用来搭杀猪的临时台子的,黑牯问长凳摆哪里,其实是问主家准备把这猪杀在哪里。

从前杀年猪,大多数人家都会选择在堂屋里,点鞭炮,燃上香烛纸钱,在杀猪的同时郑重其事地祭奠祖宗。但在堂屋杀猪讲究多,如果杀猪匠一刀下去,年猪不挣脱不撒野,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口都流进了接血盆里就还好,证明这猪杀得顺利,主家来年必定家运兴隆,丁财两旺。而要是杀猪时杀猪匠刀口不正,力道不足,让年猪垂死挣扎,鲜血四溅,屎尿横流,那就犯了忌讳。杀猪匠这时候只好默不作声,主家的脸色却早就黑了。但吉凶毕竟是天意,有再多的不快,他也不能直接怪在杀猪匠头上,只好来年格外小心地防着小人,防破财,留神照顾好家里的爷娘崽女。

现在大多数人家都爱干净,怕麻烦,一般都不会放在堂屋杀年猪了。杀猪匠的事情也因此变得轻省了许多,不必在意那么多讲究,只要能把猪杀死了就行。

黑牯现在都还记得,那年他在自家堂屋里杀年猪的情景。那是翠萍嫁给他的前一年冬天,他爹看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,还没娶到堂客,就跟他说,黑伢子,你一年到头在外面跟人搭伙卖肉,怎么就没想到在自家屋里杀一回年猪,让祖宗保佑你讨个堂客回来咯!黑牯嘴上对他爹的话不以为然,但马上就去邻村一个老太婆家,买了头整整喂了一年,专吃红薯、玉米和南瓜的大肥猪回来。他把那头皮毛粉红的肥猪象征性地在自家猪栏里养了两天,一到冬至,就叫上几个伙计,兴冲冲地让那猪在他家堂屋里永登极乐了。嗐,那猪杀得,真叫一个顺当,四百多斤的肥膘,挨了刀子后光叫唤,也不挣扎,没两分钟血就放光了,一滴不漏地都流进了接血盆里。

他爹看到这情景,心里乐开了花,知道自己抱孙子的日子不远了。果不其然,第二年黑牯就经人介绍,和江对岸的翠萍结了婚。婚后,小两口也真没辜负祖宗保佑和他爹的期望,三年抱俩,生下了两个大胖小子。

别看黑牯如今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,现在让他一早上杀三头猪,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。无非是依次把长钩塞进猪嘴里,钩住上颌,将猪拖出来,几人合力摁倒在两条长凳上,黑牯手拿一把尖利的杀猪刀,轻车熟路地朝猪脖子上的凹窝子里一刺,一推,一抽,然后猪血便嚯嚯流进了事先放了少许盐水的接血盆里。

三头猪都放倒后,接下来便是烫毛、刮毛,以及开膛掏内脏了。用葫芦瓢舀了开水,均匀地淋在猪周身,把皮毛都烫松了,就可以用铁刮子刮毛了。早年在刮毛前,还要给猪吹皮,在猪的前蹄上开个口子,拿一根溜尖的细长铁棍捅进去,将猪全身皮肉之间的脂肪层捅开,然后使劲往口子里吹气。吹得这猪的皮毛如同气球般鼓圆起来后,用细绳将切口扎紧,就完成了给猪吹皮的环节。这么做,是为了更好地将猪身上的毛垢刮干净。但是这年头杀猪,大家都不讲究这些麻烦的细节了,黑牯也已经好些年没使用过那种长铁棍了,他刮起猪毛来也是大刀阔斧地,糊弄几下就完事了。

给猪开膛时,要把它尾巴朝上地勾在一架靠墙的楼梯上。先把最底下的猪头割下来,然后用一把轻薄快刀剖开肚皮,翻开猪腹部的板油,将猪小肠、猪大肠牵出来,随后割掉猪尿泡、猪胆,把猪肚、猪肝、猪腰、以及猪肺连着猪心等内脏依次掏出后,就要换一把厚重的砍刀,顺着背脊将猪劈成左右两半。随后,把两边猪肉抬到用门板搭建的临时案板上,就可以分割卖肉了。

但这时候,割肉倒不是头一要紧的事。农家杀年猪,最看重的是热气腾腾地吃顿杀猪饭。前来买肉的,都是德贵一早就约好了的亲朋好友,德贵只说了一声,我家后两天杀年猪,过来吃杀猪饭咯!大伙儿就心里有数了,这是他在邀咱买猪肉呢!

黑牯给人杀完猪,必会为这家做顿杀猪饭。这里乡下的杀猪匠,不仅杀猪工夫了得,大多还是极有名望的乡厨。他们平常以卖肉为生,一旦谁家有了红白喜事,就会有人上门来请这些“大师傅”到家掌勺做菜。“大师傅”们此时也只能放下手中杀猪的活计,挑起另一套做乡厨的行头,去赶场子赚“包封”了。

杀猪饭,头一道菜吃的是猪血。新鲜的猪血混在盐水里,不一会儿就凝固了,拿刀将猪血划成方块,端到灶上汆成滚烫的猪血汤,最适合冬天的早上暖身子。其次,还有一大盘冬笋炒肉片、一盘白辣椒熘猪肝、一盘蒜苗爆炒肚片、一盆粉皮大杂烩、一盆水煮活鱼,以及一碗用猪板油炒的菜心和一碟霉豆子。当然,有菜就要有酒,农家待客,喝的多半是自己酿制的谷酒。

黑牯忙活了一早上,总算能坐下来吃口热乎饭了。一上酒桌,就免不了乡里乡亲,你来我往地互相耍酒。黑牯酒量不怎么样,但却好这一口,同桌的人都“大师傅、大师傅”地敬他,他的酒兴就有点收不住了。喝完一轮酒,他要吃一块大肥肉,然后抽老一阵子烟,再喝下一轮。德贵看他这架势,嘴上不说,心里却有点着急了,毕竟还有几百斤肉等着他手里的那把刀来分割呢!他一边给黑牯倒酒,一边心口不一地劝他,莫急,莫急,慢着点儿喝。黑牯当然知道德贵怕他喝高了误事,但主家越是这样想,黑牯反而越有意拖延,就是不急着开工。德贵拿他没法子,只好又在柜子里拿了两包芙蓉王,黑牯这才慢悠悠地拿起了割肉刀。

黑牯杀猪利索,手艺好,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。但他从年轻时就爱喝酒,一喝酒就犯浑误事,德贵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。黑牯一喝高了,脾气就会比天还大,性子就会比火还烈,他好跟人斗嘴、打架,走起路来容易跌跤,碰到了不大不小的树木或是电线杆子,他还会一拳挥过去,喊着跟要人比试比试,有时一脚踩空滚到了草丛里,他就干脆在草丛里呼呼大睡起来。好不容易回到家了,他也不消停,会胡乱摔打家里的锅碗瓢盆,埋头喝翠萍为他倒好的洗脸水,有时也不管小孩子在不在场,抓着翠萍就要脱她的衣服上床睡觉。

有一次,翠萍看他又喝得人事不知了,实在气不过,就指着他的鼻子,让他去猪圈,和猪睡觉去。两个年幼的儿子也用力地把他往外面推。黑牯一生气,借着酒疯,对翠萍说,睡猪就睡猪,睡猪都比睡你强!结果他真的钻进了猪圈,裹着给猪睡的干稻草迷糊了一晚。

但黑牯又不愧是杀猪卖肉的好把式。德贵家的猪肉质不好,这是无法改变的,黑牯却能在分肉一边的同时,一边恰到好处地讲出每块肉的好处来:这块后腿肉是鲜炒着肯定不好吃,但你可以熏成腊肉啊,熏成腊肉不就筋道了嘛!那块腰板子肉是肥油多,但你不是要炸扣肉吗?炸扣肉还怕肥油多啊!黑牯善于把好部位的肉和差部位的肉搭配起来一块儿卖,而且经他这么三言两语,总能为每块肉找到合理的处置办法。德贵看中的,也正是黑牯这种搭配和推销能力。而且有时碰到了完全不买账,非得只要这块不要那块的主儿,黑牯也会毫不客气地把主家不方便说的话说出来:你这样挑三拣四的,明年不要到这家来买肉了!

黑牯讨了堂客后,就和原来的一块儿杀猪的伙计散了伙,自己在镇上摆摊单干了。他每天四点半准时起来,在栏舍里挑一头膘最壮的肥猪,在翠萍的帮助下,手脚麻利地把猪杀了,在天还只有一点蒙蒙亮的时候,就推着三轮车去街上卖肉了。黑牯打小就跟头牛崽似的,干起活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,翠萍也很要强,别看她身材小,干起活来也有一股不输男人的劲头,人家要三个大男人才能摁倒的一头大肥猪,她和黑牯两口子就办到了。

那年头,黑牯只顾着卖肉,家里上有老下有小,还要喂养十几头育肥的肉猪,可把翠萍累了个够呛。好在那几年,家里确实是挣了不少钱,黑牯人胖了一圈,血压也升高了。两口子钱攒够了,就按当时最时兴的风格,把家里的房子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。

可惜花无百日红,黑牯有了钱厚,人也跟着浑了好几年。大的坏事他倒是没干过,主要是心花了,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就和街上一个卖卤菜的小寡妇有点不清不楚了。这些风言风语终于传到了翠萍耳朵里。那个小寡妇,翠萍也认识,是从外地嫁过来的,老公原来是个开东风货车的,后来出车祸,人走在路上,被另外一辆货车给轧死了。翠萍早听说她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了,她拿着黑牯拖猪的长钩,直愣愣地要去勾那个女人的嘴,被黑牯拦住了,黑牯当时还甩了她一个大嘴巴。

翠萍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,一路大哭着跑回家,没等黑牯追上来,摸了瓶农药就喝了大半瓶下去。黑牯赶到后,医院,人总算是抢救过来了,但肝脏却受了严重的损伤、两口子的关心也因此产生了很大的裂痕,直到后来翠萍去世时,这件事情都没有真正过去。而且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两个儿子也开始跟他势同水火了。

德贵家的三头猪在黑牯的张罗下,终于卖得只剩下些筋头巴脑的杂碎了。这时,黑牯接了个电话,是雄四打来的。雄四在电话那头心急火燎地说,师父,这都要到中午了,你还来不来进场咯!

黑牯这才想起,邻村有一家明天办喜酒,请了雄四当“大师傅”,雄四平常搭伙的副厨这几天家里有事走不开,于是就请了黑牯临时搭伙。这一带办喜事有个规矩,做菜的师傅必须在正日子的前一天上午进场,如果过了中午才进,就会不吉利,死了人才是下午进呢!

雄四原来是跟黑牯学过几天徒,但他没有当真拜过师,所以黑牯也算不得是他正经八百的师父。雄四这个人,黑牯一直不太喜欢,因为他做人做事都不稳当,总是毛毛躁躁,花里胡哨的。从前黑牯做“大师傅”时,宁愿劳心劳力叫上他那两个不怎么听话的儿子,也不想把他找过来添乱。没想到后来就是他这么个在乡里都混不开的半桶水,在城里的酒店当了几年厨子,学了些新菜式回来后,反而一下子受到了热捧。倒是黑牯这批守着传统的老师傅开始越来越没人请了。

黑牯后来硬是让雄四骑了摩托车接他,才在中午之前赶到了那户办喜酒的人家里。黑牯到时,这家的拱门、彩棚、起球都已经扎好了。就要娶媳妇了的新郎官一脸喜气地给他塞了进门烟和槟榔,这个后生从面相上看,起码有三十好几了。而且黑牯听雄四说,这家要娶的新娘,是一个身材矮壮,一头乌发,样貌很显老的西南边区姑娘。黑牯也知道,最近两年这一带来了好多这样的姑娘,她们有的像是骗婚的,有的看上去又不像,还有的嘛,早就跑了!

一到人家要办喜事的时候,黑牯就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。他有一点羡慕,也有一点心酸,毕竟家里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好事了。上一次,还是他娶翠萍的时候。现在他和翠萍的两个儿子,小的都满三十岁了,两个都没有成家,而且他们在翠萍因为肝腹水病死之后,还基本上和他断绝了来往。大儿子常年在深圳打工,好几年没回家了,连个电话号码都没留给他。小儿子倒是一直在他附近这么混着,经常骑个摩托车,隔三差五载个没见过的妹子,在路上看到了老爹,连头也不转过来。后来,这兔崽子还因为打群架致人死亡,被抓去坐牢,到现在也没放出来。亮儿就是在他坐牢之后,被一个年轻的妹子送到老牯家里的。小妹子跟老牯说话的口气很老练,她说,这是你那遭雷劈的儿子的种,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,拿什么养他?你要是也养不活,就把他扔山坳里喂豺狗吧!

吃过中饭后,黑牯他们就要开始为明天的酒席忙活了。首先是杀猪宰羊,雄四虽然在厨艺上的花样多比黑牯多,但在杀猪这一项乡厨的基本功上,他完全是不被黑牯看在眼里的。乡下办席,不管你翻多少花样,搞多少创新,始终是百菜肉为本,你做丸子,炸扣肉,吊汤底,哪个不需要在猪肉上做文章?黑牯杀完猪、宰完羊,其他的事情都就不需要他了,雄四安排他准备明天早上接亲的十二个菜。

这十二个菜,是在第二天清早接亲时用来祭典祖宗神灵的,因为用得急,必须头一天就做好。菜的样式不复杂,而且都是些只经过了粗加工的半成品。按老规矩,这十二个菜中有四个冷盘,分别是象征两心相印的凉拌猪心、牛心,象征财源不断的凤爪,以及一碟腰花。八个热菜,分别是桂圆莲子汤,整鸡、整鸭、猪肘、猪肚、扣肉、丸子和一条红鲤鱼。

黑牯没想到,自己的作为“大师傅”的一世好名声,竟毁在了这简简单单的十二个接亲菜上。

首先是在切凉拌猪心时,他犯了迷糊。在切这道原本他闭着眼睛都能切得薄厚均匀、造型完美的菜时,他突然一晃神,菜刀倏地在他手指头切出了一个深厚的口子,鲜血马上从他指尖上流出来,滴在了正要装盘的菜上。这种犯忌讳的事,在黑牯三十多年的乡厨生涯上还是从没发生过的。主家找来碎布,给他包扎上,随即就把那盘染了血的猪心倒进了潲水桶里。看着主家不悦的脸色,以及雄四在说“不碍事,不碍事,大吉大利”时的尴尬,黑牯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老脸放哪里去。

但这还只是个开始,在从蒸笼里端出那几碗蒸到半熟的热菜时,黑牯又失了手。这回不知是他手受伤发了抖,还是被刚出笼的汤碗烫到了,他一失手,竟把那碗象征着“早生贵子”的桂圆莲子汤连汤带碗直接打碎在了地上。

主家没有直接出面,而是通过雄四,把一个包封转交到了黑牯手里。本来那个包封应该是在明天喜宴结束之后,作为酬劳由主家请手拿给他的。黑牯现在收到这个包封,意思再明显不过了,主家不需要你在这里帮倒忙了,您被提前辞退了。

“收着吧,师父,不收白不收!”事情弄得雄四这个“大师傅”也很难堪,他把包封塞在黑牯手里,劝黑牯收下算了。

“我不要,你也把我当成叫花子了?”黑牯拒绝时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平常扯闲话时那么大,但雄四分明看到他额头两侧的青筋都暴起了。

黑牯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,眼皮老跳。有时跳左眼皮,有时跳右眼皮。老话说,“左眼跳财,有眼跳灾”,跳左眼皮时,黑牯心里倒是没什么欢喜,他已经很多年不买彩票了,这个财是无论如何发不成的。但是跳右眼皮时,他就有些怕了。特别是今天他在那户办喜酒的人家吃完中饭,往兜里拿烟,却掏出了那把原本应该给亮儿带到学校去的大门钥匙时,他就慌神了。亮儿放学后没钥匙开门,说不准就会去外面跟小孩子们疯玩,没个大人看着,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!他前几天还说村里的水库已经开始放水网鱼了,想让爷爷带他去捡河蚌,说不准就一个人偷偷地去了呢!

黑牯紧赶慢赶着回到家时,天色已经变黑了。但他还是老远就看到了亮儿。这孩子在门口蜷成了一团,竟然睡着了。黑牯轻轻摸着亮儿的头,把他叫醒,亮儿迷迷糊糊地冲他笑了,喊了声“爷爷”。

进屋后,黑牯顾不上歇气,又钻进灶房,忙着给亮儿做晚饭去了。家里已经一整天没有生火了,一点温水也没有。黑牯把手放到刺骨的冷水里,洗着半棵大白菜。一不留神,水沾到了他之前的伤口上,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钻心的疼。这时候,他的眼泪也莫名地流下来了,流到了待会儿要吃进肚子里的大白菜上。

黑牯这才想起,再过两年,他就要逢七十虚岁了。一想起从前的事,就忍不住要偷偷抹眼泪,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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